奶奶
2020-04-07 14:56:43          编辑:周媛 | 作者:杨徽          浏览量:4374

  小时候,我觉得很奇怪,别人的奶奶都在自己家里,是自己的亲人;而我的奶奶却住在湘江对岸,只是我们家的客人。尽管我带着疑问,却从未问过父母。



  正月去奶奶家是我每年的期盼。起初,父母带着姐姐、我、妹妹和弟弟,走过六里的土马路,来到木埠头的湘江边,沿着陡峭的河堤下去,再颤颤巍巍地走过架在堤岸与船之间的不足一尺宽的木跳板,小心翼翼地走进船舱,靠着船篷下的长木板坐着。待人都上了船,船夫便将通过船头的孔插进河底泥沙里的那根竖得老高的竹竿拔出来,然后斜着撑向堤岸,大声地吆喝“开船啰”,船便离开河岸,驶向河心。


  下了船,爬上陡峭的河堤,走过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路过一排红砖砌就的居民房,穿过长满甘蔗和蔬菜的沙土,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来到一栋青砖房前。这就是奶奶的家。


  奶奶的家很简陋,堂屋有一面没有墙,也没有门,空荡荡的。最里面砌着灶,兼做厨房。地面坑坑洼洼,连桌子和凳子也难以安放稳。奶奶的家也很逼仄,只有两间卧房,爷爷和奶奶住一间,二姑和三姑住一间。


  还有更加奇怪的事情,我也对父母难以启齿相问。父亲有五姊妹,父亲是老大,叔叔次之,他跟叔叔都姓杨,大姑却姓唐,二姑和三姑却姓丁。


  奶奶家里的那位爷爷姓丁,在船上工作,每个月有薪水。我喜欢去奶奶家,很大程度上是对奶奶住在河那边感到新奇,当然更诱惑我的却是那个姓丁的爷爷每次大方地给我的两块钱“挂钱”。而去外婆、舅舅、姨妈家,我只能得到一块钱。尽管我对姓丁而不姓杨的那位爷爷没有亲热感,但那张绿色的钞票却征服了我的心。每当他抱着我,用满嘴的胡须来刺我的脸和嘴巴时,我都没怎么挣脱,任凭他在哈哈大笑中将我越搂越紧。考上大学那个暑假,我去看望奶奶,丁爷爷大方地拿出一张五元的钞票,塞到我手里,微笑着说,拿着,做上学的路费!


  奶奶每年都会来我家住一段时间。那时,叔叔常年在外奔波,又没成家。在我的记忆里,奶奶夏天的时候来得多,正是我家那架葡萄成熟的时节。晚上,奶奶坐在葡萄架下,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讲故事。我们四姊妹围坐在奶奶身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倾着耳朵,听得入迷。


  奶奶嫁给爷爷后,生下了我的父亲。待父亲三岁时,穷困潦倒的爷爷听信了 “当兵才会发财”的谎话,抛妻弃子投军去了,而且一去便了无音讯。奶奶腹中正怀着我的叔叔。等我的父亲长到八岁时,不堪忍受生活煎熬的奶奶,便无奈地把我的父亲和叔叔寄养在伯爷爷家里,改嫁到河那边的唐家去了。


  唐家爷爷曾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兵,解放后被安排到耒阳接受劳动改造。当时他跟奶奶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大姑还只有一岁。奶奶在唐家生了四个子女,只有大姑活了下来。无奈之下,奶奶含泪跟唐爷爷离婚, 带着五岁的大姑嫁进了丁家。


  奶奶改嫁到丁家后,朴实的丁家爷爷待她不错,她便在那里享受着虽然贫穷、却安逸的生活。因为她在丁家生了两个女儿,而女儿是不能接替在船上上班的工作的,奶奶便为二姑招了一个上门女婿接替丁爷爷的工作。再后来,三姑到了出嫁的年龄,奶奶考虑到自己娘家的亲侄子还没找到合适的对象,便执意将女儿嫁给侄子。


  后来,丁爷爷去世了,奶奶也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连朝夕相处的二姑都不认识了。有一天,不知道奶奶怎么把火弄到垫满稻草的门板铺上,稻草和被子烧了起来,她身上几处被严重烧伤。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加之她已是84岁高龄。不久以后,历经三次婚姻、饱受生活磨难的奶奶便告别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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